开始:这个新物种已经开始了,当然,也仅仅是个开始。

 千年之后,当历史学家回溯过往时,会认为第三个千禧年的开端是一个古老的绝妙时代。在这个时代中,地球上的居民首次把自己与一种巨大的事物相连。未来,它的规模将会继续增加,但是如今,你我正生活在它刚刚苏醒的时刻。未来的人会羡慕我们,希望自己也能亲眼见证它的诞生。这些年里,人类开始用微小的智能让没有生气的物体变得活跃,把它们编织进云端机器智能这张大网中,并将数十亿心智与一个超级心智相连。这个聚拢的过程将被当作这个星球上迄今为止发生的最重要、最复杂也是最令人惊叹的事件。用玻璃、铜和电磁波组成神经,人类这个物种开始将所有的地区、过程、人口、人工制品、传感器、事实和概念编织成一张复杂到难以想象的巨网。在网络的胚胎期,我们的文明中产生了一种协作界面,或者说是一种能超越任何先前发明的能够感觉和认知的设备。可以称之为有机体或机器的这项巨大发明容纳了所有其他的机器,因此,它实际上如此深入地渗透进我们的生活,以至成了与我们身份相关的必要内容。它为我们这样的旧物种提供了一种包括完美的搜索、完整回忆、全球高度的视野在内的新型思考方式,以及一种全新的心智。这是一个开始。


  开始的过程将会延续一个世纪之久。前进的道路并不明朗,常常会因为太过平凡而被人忽略。庞大的数据库和广泛的交流本身并没有什么趣味。这个刚刚起步的全球心智的许多荒谬和令人害怕的方面将被淘汰。我们的诸多担心是合理的,因为这股突兀的力量在人类文化甚至自然界当中,几乎无孔不入。然而,由于人类本身就属于这个在更高层级上运作的事物,它正在显现的轮廓变得模糊了。我们唯一知道的是,它在最初阶段就搅乱了旧的秩序。人们对它的强烈反对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们应当把这个巨大的事物称作什么?它比机器更有生命力吗?在它的核心部位是70亿(不久将变成90亿)的人类。他们很快就被这个从不间断的互联互通的层级包裹,并且,一个人的大脑很快就能和其他人直接连通了。H·G·威尔斯把这个巨大的事物想象成一个世界大脑。德日进(Teilhard de Chardin)把它称为心智圈(注:Noosphere,常被翻译为智能圈、心智圈、智慧圈,最早由苏联地球化学家维尔纳茨基提出,指人类活动使生物圈受到影响的部分。德日进发展并普及了这一概念,表示思想、信息和通信的网络包裹着行星。——编者注),即人类思想领域。有人把它叫做全球化心智。因为它确实包含数十亿硅制“神经元”,所以还有人把它比作全球化超级有机体。为了简便一些,我把这种全球级别的层级叫做“霍洛斯”(holos)。霍洛斯包括所有人的集体智能、所有机器的集体行为、自然界的智能相结合形成的整体以及出现在这个整体中的任何行为。这一切加起来就是霍洛斯。


  正在生成的事物规模巨大,让人难以理解。它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创造物。让我们以硬件为例。如今,40亿部手机和20亿台计算机连接到一个遍布全球的紧密“大脑皮层”中,其中还有数十亿周边芯片,以及从照相机、汽车直到卫星的附属设备。在2015年,150亿设备接入了一个大型的“大脑回路”之中。任何一个设备都包含100万~400万晶体管,因此,霍洛斯在十万亿亿(1021)晶体管上运行。这些晶体管可以被想象成巨型大脑中的神经元。人类大脑约有860亿神经元,比霍洛斯少了4亿倍。


  从数量级来看,霍洛斯的复杂程度已经大大超越了人类大脑。我们大脑的体积不可能几年翻一番,而霍洛斯的大脑却能够做到。


  如今,霍洛斯的硬件就像一台巨大的虚拟计算机一样。它包含的芯片数量和一台计算机中的晶体管数量一样多。这台虚拟计算机的顶层功能运行的速度与一台早期个人电脑相当。它每秒能处理100万封电子邮件或100万条信息,这大体上能说明,霍洛斯目前的运行频率为1兆赫。它的外部存储空间总量约为600艾字节。1秒钟内将有10太比特的信息穿过它的“脊柱神经”。它的免疫系统十分强大,能清除主干中的垃圾,并能通过绕开受损部位自行修复系统。


  谁在编写代码,让这个全球化系统发挥作用并取得成效呢?答案是人类自身。我们可能会觉得,自己无心地上网浏览或给朋友发东西只是在浪费时间,其实,我们每点击一次链接就强化了霍洛斯大脑中某个节点的功能,其实就是在为他编程。人类通过每天在网页上点击1000亿次来告诉霍洛斯人类的想法是重要的。我们每强化单词之间的一次联系,就是在告诉它一个想法。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新平台。它是国际性的,并且永不停止工作。以如今的技术普及速度看来,我预计到2025年,地球上每个公民都将使用这个平台。每个人都处在平台之中,或者说,人人都是这个平台。


  这个庞大的全球系统不是乌托邦。即使再过30年,云端中的各种阻拦还将存在,部分内容会被防火墙阻挡、被审查删除或是被盗版。垄断企业将会控制系统的基础结构,但这些互联网巨头脆弱、短命,还容易被竞争对手迅速取代。尽管人们普遍都能获取基本的上网资源,但高级的资源分配是不平均的,并且主要集中在城市地区。富人能够优先获取资源,简而言之,资源的分配和如今的现实世界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资源最匮乏的人也是这个系统的一部分。


  现在,在开始阶段,这个不完美的互联网实时覆盖510亿公顷的地面,触及150亿的机器,占据40亿人类的心智,消耗地球上5%的电能,以非人类的速度运行,在白天的一半时间里追踪我们,并且是货币的主要流通渠道。这个组织的规模已经大幅超越了我们目前建造的最大的系统,即各类城市。层级上的跳跃让我们联想到一些物理学家所说的相变,即分子状态的不连续变化,比如从冰到水,或者从水到水蒸气。温度和压力的变化本身并不能带来改变,分子间的基本关系在临界点上发生重组才让物质表现出全新的特性。于是水和冰呈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


  最初看来,这个规模巨大、无处不相连的新平台就像我们传统社会的自然延伸。它似乎只是在已有的面对面的关系中加入了虚拟关系——我们只是在网上加了几个好友,扩大了朋友圈,增加了新闻的来源,让我们的行动更加数字化。但事实上,就像温度和压力慢慢升高,当这些事情持续稳定地发展,我们会到达一个拐点,或是一个复杂的零界点,在这里,变化是不连续的。于是相变发生了——我们会突然处在全新的阶段。那是一个具有新常态的不同世界。


  我们正处在这个过程的开始,那个不连续的变化刚刚露出一些端倪。在新体系中,诸如中央集权以及统一性之类的旧文化力量会消失,而我在本书中描写的分享、使用以及追踪这类新的文化力量将主宰我们的机构和个人生活。当新阶段逐渐稳固,这些新力量的影响将越来越大。有些人认为我们分享的内容已经太多了,但其实大规模分享才刚刚开始。我们从拥有权到使用权的过渡才刚起步。各种各样的“流”都还只是“涓涓小溪”。看上去我们已经被过度追踪,然而未来几十年内,我们被追踪的程度将是现在的千倍;高度的知化会让我们现在从事的最智能的事情看上去十分蠢笨。它同时会大大加速其他变化的进程。而这些转变都不是最终的,只是一个生成过程的第一步。这是一个开始。


  从人造卫星拍摄的地球夜晚的照片上,我们能一窥这个巨大机器的模样。骚动的城市群中,耀眼的灯光勾勒出这片黑暗土地上如同有机体的图案。城市边缘的灯光逐渐变暗,只留下细长的高速公路与遥远的城市群相连。向外发散的灯光道路就像树突的形状,让人倍感熟悉。城市群就像神经节细胞,而高速公路则是向突触所在的位置延伸的细胞轴突。城市就是霍洛斯的神经细胞,而我们身处其中。


  这个处在胚胎阶段的巨大事物已经至少连续运行了30年。我不知道其他还有哪种机器能够不间断地运行如此漫长的时间。或许它的某个部分会因为供能中断或级联式地感染病毒而暂时停摆,但是,再过几十年,这个整体都不太可能停止运转。它已经成为我们拥有的最可靠的人造物,并且很可能一直保持下去。


  这幅正在显现的关于超级有机体的画面让科学家们想到了“奇点”的概念。“奇点”是从物理学借用的一个概念,用来描述一个边界,越过边界一切都是不可知的。在流行文化中则有两种版本:“硬奇点”和“软奇点”。“硬奇点”指的是未来将由超级智能的胜利所奠定。理论上,当我们创造出的人工智能可以创造比自身更聪明的智能时,它就能一代一代地生产越来越聪明的人工智能。事实上,人工智能将会引导自身以级联的方式无限加速生产,使得每一代更聪明的智能都比上一代生产得更快,直到人工智能变得极端聪明,用上帝一般的智慧解决一切现存问题,从而把我们人类远远地甩在身后。有人把这种智能称为我们“最后的发明”。考虑到各种因素,我认为这个设想不太可能实现。


  “软奇点”更有可能成为现实。在对未来的这个设想中,人工智能不会像聪明的坏人一样,试图奴役人类。人工智能、机器人、过滤技术、追踪技术以及我在书中列出的其他一切技术将会融合在一起,并且和人类结合,形成一种复杂的依存关系。在这个层级中,许多现象发生的等级将高于现存的生命以及我们的感知水平,而这就是“奇点”出现的标志。这是一种新的系统,在其中,我们创造的东西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同时,我们也离不开自己的发明。如果把我们今天的生活比作固态的,那么这种生活就是液态的,是一种新的相态。


  这种相变过程已经开始。人类会紧密相连并汇入一个全球性母体。我们正义无反顾地向着这个方向前进。这个母体不是人造物,而是一种过程。我们的新型超级网络是一股持久变化的浪潮,不断推动着我们的各种新需求和新欲望。我们完全无法预测30年后身边都有哪些产品、品牌和公司。这些完全取决于个人的机遇和命运。但是这个大规模的、充满活力的过程有着清晰无误的整体方向。未来30年,霍洛斯将沿着与过去30年同样的方向挺进,那就是:更多的流动、共享、追踪、使用、互动、屏读、重混、过滤、知化、提问以及形成。我们正站在开始的时刻。


  已经开始。当然,也仅仅是个开始。


  致谢


  感激我在企鹅出版社的编辑保罗·斯洛伐克长期以来支持我努力寻求技术的意义,同时感激我的代理人约翰·布罗克曼,是他建议我写作本书。旧金山的写作辅导专家杰。谢弗给予初稿编辑指导。图书管理员卡米尔·哈特塞尔承担了大部分事实研究工作,并提供了大量尾注。克劳迪娅·拉马尔协助研究,检查事实正误并帮助设计版式。我在《连线》杂志的前同事罗斯·米切尔和加里·沃尔夫艰难地通读了早期草稿,提出了重要建议并被我采纳。撰写本书的这些年里,我从诸多采访对象贡献的宝贵时间中获益良多。这些人包括:约翰·巴特利,迈克尔·奈马克、杰伦·拉尼尔、加里·沃尔夫、罗德尼·布鲁克斯、布鲁斯特·卡尔、艾伦·格林尼、伊森·祖克曼,等等。我还要感谢《连线》杂志和《纽约时报周日版》杂志的编辑,他们在本书部分最初观点的形成中发挥了作用。


  最重要的是,本书献给我的家人——嘉敏、凯琳、婷和泰雯,是他们让我脚踏实地并勇往直前。谢谢你们。


  凯文·凯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