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通论》对传统经济学的所谓“革命”，综合凯恩斯本人及其他学者们的说法，主要表现在以下一些方面。

（一）理论方面

第一，在研究出发点上，凯恩斯批判了新古典经济学的错误的、不切实际的理论前提，而强调了《通论》中的“通”字。他写道：“古典派理论的假设前提只适用于一种特例，而不适用于一般的情况。而且，古典派理论所假设的特殊情况的特性，也不符合我们实际生活在其中的经济社会的现实。因此，如果我们试图应用其学说于实际，结果它的教义将会造成误导和灾害。”⁽²⁾

第二，在研究方法上，新古典经济学着重于个量分析，主要考察个体经济的运行和市场机制的自发调节，构成了现代微观经济学的基础。《通论》则着重于总量分析，创始了现代宏观经济学，为国家干预和调控宏观经济提供了理论依据。萨缪尔森同另一位美国经济学家威廉·D·诺德豪斯（William D. Nordhaus）在他们合著的《经济学》中曾这样写道：“新古典经济学缺乏一套完善的宏观经济学和它的微观经济学相配合。面对经济大萧条，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发表了他的《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从此，经济学就不同于以前的经济学了。”⁽³⁾又写道：“20世纪经济学的一个重要突破是宏观经济学的发展。这可以引导人们更好地理解如何对付周期性经济危机和刺激长期经济增长。面对大萧条，凯恩斯创立了自己的革命性理论，它有助于揭示经济波动的决定因素，并提出了解决商业循环中最严重的生产过剩问题的对策。”⁽⁴⁾

第三，在经济危机理论上，凯恩斯用他的“有效需求”原理代替了新古典派所奉行的“萨伊定律”，即“供给创造自身的需求”。按照“萨伊定律”，通过市场机制的自发调节作用，供给同需求总是趋于一致，不可能发生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凯恩斯则运用“有效需求”原理，揭示了现代资本主义发生经济危机的必然性。凯恩斯批判“萨伊定律”说，它混淆了物物交换经济与货币经济，是把鲁滨逊·克鲁索没有交易的经济中得到的结论，用错误类比法搬到我们实际生活在其中的经济体系中来应用。⁽⁵⁾

第四，在就业理论上，凯恩斯批判了新古典派就业论，该就业论认为，失业只有自愿失业、摩擦性失业，没有“非自愿失业”；并且认为，通过市场的自发调节作用可以实现充分就业。凯恩斯认为，这种就业论只是一种特例，不是“通”例。按照“通”例，在现代资本主义条件下，有效需求不足，因而还存在“非自愿失业”，即工人愿意在现行工资水平下就业，但却找不到工作，从而也就不可能达到充分就业。

第五，在利息理论上，凯恩斯用流动性偏好论代替了传统的利息论。他认为，人们对货币有一种流动性偏好，利息是放弃流动性偏好的报酬。而传统的利息论则一直认为，利息是使用资本的代价，是资本的价格。此外，凯恩斯还否定了新古典派认为通过利息率的自发调节可以使储蓄与投资总是趋于一致的说法，而认为在现代资本主义条件下，存在有效需求不足。一方面，由于边际消费倾向趋向下降，消费不足，边际储蓄倾向因而趋向上升，储蓄增加；另一方面，由于资本边际效率有下降趋势，因而投资不足。结果储蓄大于投资，并不总是趋于一致。

第六，在经济理论和货币理论的关系上，凯恩斯批判了传统经济学把它们二者完全分开而不融合起来的错误。他认为，经济学内容的正确的二分法应该是：一方面，是关于单个行业或厂商的理论；另一方面是关于整个社会的产量和就业量的理论。如果研究只限于单个行业或厂商，那么，可以不顾及货币具有重大作用的特点。而一旦研究整个社会的产量和就业量如何决定时，就需要把经济理论和货币理论融合起来的完整的货币经济（monetary economy）理论。⁽⁶⁾

（二）政策方面

传统经济学一向认为，市场自发调节这只“看不见的手”可以合理地、充分地配置社会经济资源，可以实现充分就业、一般均衡和经济和谐，因此主张实行自由放任政策，反对国家的任何干预。而凯恩斯则认为，完全任凭市场自发调节，会造成有效需求不足，从而必然产生经济危机和失业。因此，就需要政府对宏观经济进行干预和调控，用这只“看得见的手”来辅助“看不见的手”的不足。主要是需求管理，提高有效需求以与总供给相适应，实行有调节的资本主义、政府调控和市场调节相结合的现代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模式。

早在1926年，凯恩斯就曾提出过政府与市场作用界限的划分。他在其《自由放任的终结》一文中写道：“政府的当务之急，不是要去做那些人们已经在做的事，无论结果是好一点还是坏一点；而是要去做那些迄今为止还根本不曾为人们付诸行动的事。”⁽⁷⁾《通论》则更明确了政府所要实施的政策措施，并为此提供了理论依据。

《通论》出版后不久就爆发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后，凯恩斯的理论和政策对世界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进而对人类历史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战后初期，资本主义世界各国对1929—1933年那次世界经济大危机谈虎色变，仍心有余悸，并在谋求经济发展的同时，时刻设法防止新的经济危机的发生，因而都极力推行凯恩斯主义政策。结果，取得了不小的积极作用。在20世纪50年代，英、法、德、日等国受到战争摧残的经济得到了恢复，60年代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又普遍得到很大的发展，呈现出一片繁荣发达的景象，称之为战后的一段“黄金时代”。当然，这并没有也不能根本消灭资本主义固有的基本矛盾，不能根本逃脱经济危机，而且在50年代和60年代，以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美国为例，就发生了1948—1949年、1953—1954年、1957—1958年、1960—1961年、1969—1970年5次经济危机，只不过与1929—1933年大危机相比，延续时间缩短，程度减轻，周期变形、破坏性不那么大而已。到了70年代，一方面由于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决定了产生经济危机的客观必然性，另一方面又由于政府人为地实施反经济危机的政策措施，结果造成了资本主义国家经济普遍出现“滞胀”的局面。凯恩斯主义因而受到了挑战，出现了许多与之对立的流派，如货币主义学派、供给学派、新古典宏观经济学派等。他们是新自由主义的鼓吹者，反对凯恩斯主义的国家宏观经济干预。凯恩斯主义本身也有后凯恩斯主义、新凯恩斯主义、剑桥学派等之分的新发展。但是，凯恩斯主义的生命力至今仍然存在，仍然在各国反危机和促进经济发展中发挥着积极作用。

1883年马克思逝世，同一年凯恩斯诞生。这两人都是对人类历史的发展有过重大影响的思想家、理论家。马克思在批判继承英国古典经济学的基础上，创立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完成了经济学上的革命。凯恩斯则在批判新古典经济学的基础上，创立了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在经济学上作出了“革命性”的贡献。然而，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理论目的在于揭示资本主义的本质及其发生、发展和必然为另一种社会生产方式所取代的规律；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则在于维护、延续和拯救资本主义于既倒，这是凯恩斯革命的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