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史学家
司马光以史学巨著《资治通鉴》而驰名古今,他在史学方面的成就非常大,所以他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史学家。他的史学观点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资治论
司马光写《资治通鉴》关键是“资治”,通过写历代治乱兴衰,总结历史经验教训,以供最高统治者皇帝借鉴,以史资治的目的是非常明确的。《资治通鉴后序》指出:“窃见纪传之体,文字繁多,虽以衡门专学之士,往往读之不能周浃,况于帝王日有万机,必欲遍知前世得失,诚为不易。窃不自揆,尝欲上自战国,下至五代,正史之外,旁采他书,凡关国家之盛衰,系生民之休戚,善可为法,恶可为戒,帝王所宜知者,略依《左氏春秋传》体,为编年一书,名曰《通志》。”由此可见司马光编写《资治通鉴》的目的,正是要为统治者服务的。
司马光强调以史为鉴,特别注意历史经验中的“用人”与“立政”。他认为用人为“本”,为治之要,莫先于用人,所以论用人问题很多;司马光所说的“立政”,从广义来说,包括任官以才、立政以礼、怀民以仁、交邻以信和赏功罚罪等。他说:
夫为国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礼,怀民以仁,交邻以信。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节,百姓怀其德,四邻亲其义。夫如是,则国家安如磐石,炽如焱火。[59]
这些是他治史论史的重点与主要内容。司马光始终强调“人君修心治国之要”[60],更多地着眼于国家之兴衰,不厌其烦地评论“明王之政”,就国家兴衰向统治者提供经验教训[61]。这也决定了他的历史视野不及司马迁之阔大。
(二)圣道论
司马光早年已确立了史学基点,即坚信“圣人之道”,即以儒教为准则,而不求奇,不“厌常而好新”。他主张追求“古道”,求古之道是为了施于今,所以对于礼教名分,主张谨司其分。他强调“求圣人之道”,而不学“高奇之论”,一生言行都严遵儒道。他在“臣光曰”中针对南朝宋立“四学”(即玄学、史学、文学、儒学)提出批评,说:“夫学者所以求道;天下无二道,安有四学哉!”[62]他认为,只有一个“圣人之道”,只有一个儒学,学者只有学习儒学,追求“圣人之道”,才是走“正道”,这是他治学论史的指导思想。还提出在学习儒学和追求“圣人之道”过程中,只取其合人情物理、目前可用者而从之,即将“圣人之道”与现实需要结合起来,强调学以致用。
(三)君主决定论
司马光认为:“治乱安危存亡之本源,皆在人君之心。”[63]这种君主决定论,是以帝王为中心的唯心史观,可以看做他史论的主线。司马光在论君主时,虽然有其实际原因,但过分强调了帝王的作用,而暴露出唯心史观。他在历史事件的评论上,但求对当今皇上有用,就不问是非曲直,体现了司马光史观的双重性和矛盾性。他说:“昔者圣人顺天理,察人情,知齐民之莫能相治也,故置师长以正之,知群臣之莫能相使也,故建诸侯以制之,列国之莫能相服也。故立天子以统之。天子之于万国,能褒善而黜恶,抑强而辅弱,抚服而惩违,禁暴而诛乱,然后发号施令而四海之内莫不率从也。”[64]
(四)正统论
司马光是一位正宗的史家。他在记叙有关少数民族事迹时,也讲“华夷之辨”,称“戎狄”、“蛮夷”,或称“虏”、“夷”等。但从学术观点上言,司马光在正统论上却与正宗史家不同。尤其值得称赞的是,他据事纪时,“不论正闰”,不论道德及自上相授受等问题[65]。他在说明《通鉴》的纪年之意时阐明其正闰论:
天生烝民,其势不能自治,必相与戴君以治之。苟能禁暴除害以保全其生,赏善罚恶使不至于乱,斯可谓之君矣。 是以三代之前,海内诸侯,何啻万国!有民人社稷者,通谓之君。合万国而君之,立法度,班号令,而天下莫敢违 者,乃谓之王。王德既衰,强大之国能帅诸侯以尊天子者,则谓之霸。故自古天下无道,诸侯力争,或旷世无王者 ,固亦多矣。秦焚书坑儒。汉兴,学者始推五德生胜,以秦为闰位,在木火之间,霸而不王,于是正闰之论兴矣。 及汉室颠覆,三国鼎峙。晋氏失驭,五胡云扰。宋、魏以降,南北分治,各有国史,互相排黜:南谓北为索虏,北 谓南为岛夷。朱氏代唐,四方幅裂,朱邪入汴,比之穷新,运历年纪,皆弃而不数。此皆私己之偏辞,非大公之通 论也。臣愚诚不足以识前代之正闰,窃以为苟不能使九州合为一统,皆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实者也。虽华夏仁暴,大 小强弱,或时不同,要皆与古之列国无异,岂得独尊奖一国谓之正统,而其余皆为僭伪哉!若以自上相授受者为正 邪,则陈氏何所受?拓跋氏何所受?若以居中夏者为正邪,则刘、石、慕容、苻、姚、赫连所得之土,皆五帝三王 之旧都也。若有以道德者为正邪,则蕞尔之国,必有令主,三代之季,岂无僻王!是以正闰之论,自古及今,未有 能通其义,确然使人不可移夺者也。臣今所述,止欲叙国家之兴衰,著生民之休戚,使观者自择其善恶得失,以为 劝戒;非若《春秋》立褒贬之法,拔乱世反诸正也。正闰之际,非所敢知,但据其功业之实而言之。周、秦、汉、 晋、隋、唐皆尝混壹九州,传祚于后,子孙虽微弱播迁,犹承祖宗之业,有绍复之望。四方与之争衡者,皆其故臣 也,故全用天子之制以临之。其余地丑德齐,莫能相壹。名号不异,本非君臣者,皆以列国之制处之。彼此均敌, 无所抑扬,庶几不诬事实,近于至公。然天下离析之际,不可无岁时月日以识事之先后。据汉传于魏而晋受之,晋 传于宋以至于陈而隋取之,唐传于梁以至于周而大宋承之,故不得不取魏、宋、齐、梁、陈、后梁、后唐、后晋、 后汉、后周年号,以纪诸国之事,非尊此而卑彼,有正闰之辨也。昭烈之于汉,虽云中山靖王之后,而族属疏远, 不能纪其世数名位,亦犹宋高祖称楚元王后,南唐烈祖称吴王恪后,是非难辨,故不敢以光武及晋元帝为比,使得绍汉氏之遗统也。[66]
司马光《答郭长官纯书》亦阐明其旨:“光学疏识浅,于正闰之际,尤所未达。故于所修《通鉴》,叙前世帝王, 但以授受相承,借其年以记事尔,亦非有所取舍抑扬也。夫正闰之论,诚为难晓,近世欧阳公作《正统论》七篇以 断之,自谓无以易矣。有章表民者,作《明统论》三篇以难之。则欧阳公之论,似或有所未尽也。欧阳公谓正统不 必常相继,有时而绝,斯则善矣。然谓秦得天下,无异禹汤。又谓始皇如桀纣不废夏商之统,又以魏居汉晋之间, 推其本末进而正之,此则有以来章子之疑矣。章子补欧阳公思虑之所未至,谓秦晋隋不得与二帝三王并为正统,魏 不能兼天下,当为无统,斯则善矣。然五代亦不能兼天下与魏同,乃独不绝而进之,使与秦晋隋皆为霸统,亦误矣 。足下离之,更为异等,斯又善矣。然则正闰之论,虽为难之,经三君子尽心以求之,愈讲而愈精,庶几或可以臻 其极乎?是知古之人贵于切切偲偲,良有以也。如光者,蠢愚冥顽,安足以窥三君子之藩篱,而敢措一辞于正闰之 间……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先儒谓秦为闰者,以其居二代之间,而非正统,如闰居两月之间,而非正月 也。夫霸之为言伯也。古者天子立二伯,分治天下诸侯。周衰,方伯之职废。齐桓晋文能帅诸侯以尊周室,故天子 册命,使续方伯之职,谓之霸主。而后世学者乃更以皇帝王霸为德业之差,谓其所行各异道,此乃儒家之末失也。今章子以霸易闰,似未为得,恐不足遵也。夫统者,合于一之谓也。今自余以下皆谓之统,亦恐名之未正也。”[67]但他在批评“正闰之论”时却涉及民族问题。在他看来,应对各民族在历史上建立的政权一律同等看待,只 “据其功业之实”,而不管什么“正闰”。他认为所谓“正闰”之论,自古以来就是讲不清楚的,都是个人的偏见 ,是一种民族偏见,并不是能服众的明理。司马光把各民族入主中原所建立的王朝,视为与古代各国没有不同。又 把能除去残暴统治,能使九州大一统,作为确定历代王朝主体继承的标准。他认为,这样做,与事实相合,又很公正。这种观点,在当时是很进步的。
综上所述,司马光的历史观是进步的,但并非没有缺陷。他认为治乱、安危、存亡之本源,皆在人君之心,他视帝王为历史的中心,这是唯心史观。司马光的历史观,从根本上说是唯心的,反映了当时统治阶级的正统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