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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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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的毕达哥拉斯主义者认为和谐存在于奇数与偶数的对立之中,也存在于有限与无限、一与多、右与左、男与女、直与曲的对立之中。不过,毕达哥拉斯及其嫡传弟子似乎认为,两个对立事物之中,只有一个代表完美:奇数、直线与正方形既善且美,与之对立者代表错误、邪恶、不谐。

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提出一个不同的解决之道:如果宇宙包含彼此似乎不能兼容的对立事物,如一与多、爱与恨、和平与战争、静与动,则实现和谐之方法并非消灭对立事物中的一个,而是让两者在一种持续不断的紧张中并存。和谐不是没有对立,而是对立物之间的平衡。

后来的毕达哥拉斯主义者,如公元前5世纪至公元前4世纪间的菲洛拉奥斯(Philolaos)与阿契塔斯(Architas),接受赫拉克利特之见,将之纳入自家学理之中。

两个对立实体彼此平衡的观念由此诞生,对立实体相互中和,两个层面彼此矛盾,互成对极,唯其对立,遂成和谐。这些特质转移于视觉关系,就是对称。职是之故,毕达哥拉斯的思考表达了一种对称的需求。对称向为希腊艺术要素,而且成为古典希腊艺术的至高审美原则之一。

和谐

菲洛拉奥斯(公元前5世纪)

《前苏格拉底时代断简》,D44B6

关于自然与和谐,其理如下。事物的实质是永恒的,这点,以及自然本身,需要的是神的知识,而不是人的知识,才能了解,除了一点:如果不是事物——有限与无限的事物——的实质构成宇宙,则实有的事物和我们所知的事物都不可能产生。

由于原理彼此并不相等,也不同类,如果不加入和谐,它们不可能形成宇宙,无论这和谐是怎么加上去的。如果原理彼此相似而且同类,就不需要和谐了:然而那些元素,构成宇宙的那些事物的实质是彼此相似且不同类的,必须包覆于和谐之中,和谐能够将它们坚定维系于宇宙内部。

我们不妨看看公元前6世纪艺术家的一尊年轻女子雕像。阿那克里翁(Anacreon)与萨福之所爱,是否即此型女子?二人盛称其笑靥、目光、步态、发辫之美的女子,是否即在此中?使毕达哥拉斯主义者解说少女美在何处,必曰其美源于体液平衡,体液平衡产生悦目的面容,以及四肢关系之安排正确和谐,而其关系之法则即行星距离之法则。公元前6世纪那位艺术家创造了诗人颂赞的无从衡量之美,那是艺术家自己某个春日早晨端详他所爱之人的容颜时所见之美,但他必须以石头创造其所见,将其形象固着于一个形式。好的形式,所需要件之一正是正确的比例与对称。此所以艺术家使女子双目对称,均等配置鬈发、胸脯、双臂、双腿比例。同时,衣服褶纹均等且对称,嘴角亦复对等,两边嘴角往上牵,绽出此类雕像典型之似无还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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宙斯与迪米特之女科拉,

公元前6世纪,

雅典,

希腊国立考古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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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里克利特斯,

持矛者,

罗马人仿希腊原作,

公元前450年,

那不勒斯,

国家考古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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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里克利特斯,

绑带子的人,

公元前430年,

雅典,

希腊国立考古博物馆

单说对称,不足以解释那丝笑意的魅力,其余比例之谈也相当僵硬。又过两世纪,至公元前4世纪,波里克利特斯(Polyclitus)完成一尊雕像,恰当体现了各部分比例的规则,而有正典(the Canon)之称;然此《正典》之基础要素己不在于两个对等成分彼此均衡。身体的所有部分必须依照几何上的比例,彼此照应:A之于B,如B之于C。维特鲁威后来以分数写出正确的身体比例:脸是身长的1/10,头是身长的1/8,躯干占1/4,等等。

希腊的比例正典有别于埃及。埃及人使用格栅,栅中格子是相同大小的正方形,以此形成固定的量化尺度。例如,人形之高若为18个单位,足部即为3个单位,手臂为5个单位,以此类推。

波里克利特斯的《正典》,特色就不在头之于身体,犹身体之于腿等固定单位。他的标准是有机的,身体各部位的比例决定于身体的运动、视角的变化,以及身形随观赏者的位置而调整。

柏拉图《辩士篇》(Sophis)t对话录使我们了解,雕刻家并非以数学方式计算比例,而是随视觉之需要,随观看者之立足点而调整。维特鲁威区分比例与韵律(eurhythmy),比例是在技术上应用对称原理,韵律是随视觉条件而调整比例,如《辩士篇》所言。

对称

维特鲁威(公元前1世纪)

《建筑学》,Ⅲ,1

对称是作品本身诸部分之间的适当协调,以及诸部分与整体之间的尺寸对应。对称源于希腊人说的模拟:如果不模拟人体的正确比例,任何建筑都不可能获得令人满意的秩序安排。

正典

老普林尼(1世纪)

《自然史》,ⅩⅩⅩⅣ,55

波里克利特斯,也就是阿格拉德斯的学生,创作了《绑带子的人》,是个带有女性气质的青年雕像,那个青年以精通百艺出名。他还创作了《持矛者》,是一座雄赳赳的青年雕像。这位波里克利特斯另有一件人像,艺术家称之为《正典》,并奉之为艺术圭臬来参考,就像我们遇事而参考法律。要说有谁创作过一件成为艺术化身的作品,公认只有他。

各部分比例

盖伦(2世纪)

《希坡克拉底斯与柏拉图》,Ⅴ,3

克里西波斯说,美不在于个别元素,而在部分之间的和谐比例,在于一只手指和其他手指的比例,所有手指和整只手的比例,手与腕的比例,腕与前臂的比例,前臂与整只胳臂的比例,所有部分与所有其他部分的比例,如波里克利特斯的《正典》所示。

韵律

柏拉图(公元前5—前4世纪)

《辩士篇》,ⅩⅩⅢ

客人:有一种技艺是制造相同的东西。一般来说,制造相同的东西,是依照原物的比例来做,长、宽、高一样,并且着上相合的颜色。

泰提特斯:一切模仿不都以此为目标吗?

客人:不尽然;雕刻和绘画,不管什么尺寸,就有某种程度的欺骗。艺术家如果想依照真正的比例来做,那么作品的上部由于距离观看者比较远,看起来会和底下部分失掉比例,因为底下部分离观看者比较近,因此他们放弃真相,不照原物的真实比例,而是只挑看起来美丽的比例。……

这样的模仿艺术,可不是像我方才说的,可以称为制造相同东西的技艺?……至于貌似美丽之作,其所以美丽,是观看者所站的位置使然,一个人如果有能力得到正确的视点,这些作品根本就不像它们声称模仿之物。我们不是可以把这些作品称为“表象”吗?因为它们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像原物,其实却不像。……绘画和一切模仿之作有很多这种情形。……我们可以公平地称这种艺术为幻象,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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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元素、体液,

取自《占星学手稿》,

12世纪,

巴伐利亚

显然,中世纪人不以数学比例来欣赏或复制人体。我们可能认为,这有一部分是由于偏向精神之美而贬低肉体使然。以人体为造物之极范的观念,中世纪高峰期的世界并非全不认识,读阿奎那(Thomas Aquinas)可知。不过,以大多数例子而论,他们以“毕达哥拉斯/比例”的标准来界定道德之美,如人体方圆几何图(homo quadratus)的象征意义所示。

中世纪文化发轫于柏拉图主义的理念(柏拉图主义当时也在犹太教的神秘传统内部发展),视世界为一巨大动物,亦即视世界如人,人如世界:换句话说,宇宙是人的放大,人是小宇宙。这是人体方圆几何图理论诞生之始,在此理论中,数字——宇宙的原理——含有象征意义,其象征意义之基础来自一系列数字对应,而数字上的对应也就是审美上的对应。

古代人这样推理:自然如此,艺术必定亦然。不过,在很多情形里,自然被分成四部分。“四”这个数字成为与一切相生相成的关键数字。四是基数,主要的风向,月自盈而虚的阶段数,季节的数目;四是《蒂迈欧篇》里火的四面体的组成数,亚当之名(Adam)由四个字母构成。四,如维特鲁威所言,是人的数字,因为人的双手往身体两侧伸直,宽度与身高相符,一个理想正方形的底与高于焉具备。

四是道德完美的数字,正犹某些语言里,“四角形”象征道德坚定之人。不过,人体方圆几何图后来也变成“五角形的人”,因为五也是一个充满玄奥符应的数字,五是个象征神秘至善与美学至境的实体。

“四”这个数字

佚名的卡杜西会士(12世纪)

《论音乐》

古代人如此推理:自然如此,艺术亦然:但是,在很多情况里,自然分成四部分。世界四区,四元素,四基质,四风,四个物理构成,灵魂之官有四,等等。

季节

波修斯(480—526)

《算术》,Ⅰ,2

原始自然所曾构成之一切,似乎都依照数字比例形成。在造物者的灵魂里,这其实就是主要模型,由此生出四元素,季节之循环,星辰之运动,以及天体的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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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十二族的领袖,

取自圣黎巴纳《启示录注释》,

费迪南德一世夫妇泥金抄本,

Code B.N.马德里,

8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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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鲁斯,

赞美神圣的十字,

ms.Reg.Lat.,124,

9世纪,

梵蒂冈,

梵蒂冈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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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鲁斯,

赞美神圣的十字,

ms.652.f.33v,

9世纪,

维也纳,

奥地利国家图书馆

五是个循环数字,相乘之下,不断回归本身(5×5=25,25×5=125,125×5=625,以此类推)。五是事物的本质,是物种之数(鸟、鱼、植物、动物、人),五是上帝的本体,见于圣经(the Scriptures,the Pentateuch摩西五书,the five Holy Wounds五个圣伤),最重要的是,“五”体现于人,肚脐为圆心,以直线连接四肢顶点则成五角形。圣希德嘉德(St.Hildegard of Bingen)有共鸣灵魂(anima symphonizans)之说,其神秘主义即根据五面体之比例与神秘魅力而来。12世纪,圣维克多的修伊(Hugh of Saint Victor)说,肉体与灵魂反映神之美的至境,肉体以偶数为本,不完美且不稳定,灵魂以奇数为本,确定而完美。

我们只要取中世纪艺术家维拉·德·奥内库尔(Villard de Honnecourt)的人体研究,与达·芬奇及丢勒相较,即可见得人文主义与文艺复兴较为成熟的数学思考何其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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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勒,

人体测量图,

取自《人体比例四书》,

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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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沙里亚诺,

维特鲁威的人形,

取自《维特鲁威建筑学》,

1521,

米兰,

国立布雷登斯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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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体液与基质和黄道十二宫的关系,

11世纪,

西班牙,

欧斯玛的布尔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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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芬奇,

人体比例研究,

约1490,

威尼斯,

艺术学院美术馆

丢勒笔下的人体比例以严谨的数学规格为根据。奥内库尔与丢勒时代之人都讨论比例,但后者计算明显更为精确,文艺复兴艺术家的理想模范明显不是中世纪从哲学角度出发的那种比例概念,而是波里克利特斯的《正典》所体现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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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历史
(意)翁贝托·艾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