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萨迦寺,中国的“第二敦煌”
5月之末,内地此时已经完全是夏日景象,但前往萨迦的路上,沿途还是一片枯黄,路况基本是搓板土路,偶尔有一两辆汽车驶过,接着是一片寂静,甚至连动物也看不见,更看不到任何绿色的气息。公路远处是灰褐而苍凉的绵延群山;地面上尽是沙砾荒土,有风起时,全是灰黄的灰尘飘扬冲荡。突然,看见远处一片灰白色相间的建筑:萨迦县到了,那些灰白相间的建筑,就是著名的萨迦派的寺院风格。
这里距离日喀则虽然只有120千米,在海拔4200米左右的地方行走,花费我的时间却是好几天。县城很小,和内地一个村落差不多,但很洁净,而且手机信号很好,能发短信给内地关心我行程的朋友报个平安了。
县城边上有一条清澈的河流经过,这就是发源于萨迦南边的喜马拉雅山北麓的仲曲河,从茫茫雪山中流淌而来,经过萨迦流向西北,最后汇入雅鲁藏布江。萨迦南寺就坐落在仲曲河南面的平滩上,与萨迦北寺隔河相望。其建筑风格十分独特,不同于以往西藏的任何寺院,这种风格为后来藏区的许多寺院甚至西夏和蒙元政权时期的寺院,提供了相当大的参考价值。
这一带气候寒冷,山多碎石,草木稀少,只有在高山草原下的河谷地带可种植青稞、油菜;散居着藏族村落。这种环境,怎能一度成为藏区的圣地?登上萨迦北面的阿卓山俯瞰仲曲河谷时,或许会找到答案。在这里便会发现萨迦的殊胜之处:南北两山耸立在河谷两岸,整个地形犹如一只瓶子。有一首萨迦民歌这样自豪地唱道:
从阿卓山鸟瞰,萨迦好似水晶,
歌中所说的“达姆”,意为“主母”,本指萨迦首领之妻,这里泛指萨迦妇女。
7层楼高的萨迦寺是一座外形为城堡、中心为佛殿的宏大建筑群,平面呈方形,南北210米,东西214米,总面积达4.5万平方米。四周筑有护城河及两重城墙,内城墙高8米、宽3米,为石包砌夯土墙。用灰土板筑成的墙面上,涂有红、蓝、白三色条纹饰,红色象征文殊菩萨,白色象征观音菩萨,蓝色象征金刚手菩萨,萨迦派因此又被俗称为“花教”。
作为一座有900年历史、与元朝建立了密切关系的寺院,萨迦寺是一座荟萃了以佛教为主体的各种文化艺术的宝库,被誉为中国的“第二敦煌”。
萨迦寺
西夏建国后38年,即1073年,仲曲河谷的扎乌隆巴修建了一座开始称“古绒寺”的小寺庙,创建者叫官却杰波,后来这座寺被称为“萨迦旧寺”,官却杰波被后世奉为“萨迦五祖”的第一祖。这时西夏开始全面引入藏传佛教。官却杰波的儿子贡嘎宁波从1110年开始主持萨迦派,时间长达48年。萨迦寺的兴建,标志着萨迦教派的正式创建。
我在《萨迦世系史》中找到了这样一个记载:扎巴坚赞有一个名觉本的弟子到了西夏,被西夏国王尊为国师。觉本是文献记载中萨迦教派第一个去西夏传教的。西夏最先接受的藏传佛教是噶举派中的拔绒噶举,前往西夏传教的是热巴。而西夏同时接受扎巴坚赞的弟子觉本传教,不仅说明了西夏佛教体系的庞杂与阔大,也说明西夏和早期萨迦的关系是友好的,更印证了最初到藏地的西夏人,是被萨迦认可的。藏文献记载:“觉本从西夏送来了大量财物,供献给萨迦寺。”在萨迦寺里,也有这样的说法,说觉本从西夏送来了大量财物,供献给萨迦寺。
扎巴坚赞任萨迦寺的第五代教主是在1172年,而西夏国王请拔绒噶举派的热巴到西夏传教是1161年,比扎巴坚赞就任教主还要早11年,而且萨迦派人到西夏应该是扎巴坚赞就任后,也就是说至少应该是热巴到西夏传教后10年。因此,我认为关于西夏时期引入藏传佛教的源头是萨迦教派的说法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因为这时的西夏境内藏传佛教已经成了“国教”,而且根据我于2006年初夏在玉树调查的结果,以及2007年夏天,我的上师、中国藏语系高级佛学院名誉教授、玉树州佛学院丹求达哇堪布院长来到宁夏考察后的结果看,早在1161年,拔绒噶举派的僧人就到西夏境内传教,并且被西夏国王奉为“帝师”。
1216年,“萨迦三祖”扎巴坚赞去世,在“萨迦三祖”扎巴坚赞担任教主的36年时间内,萨迦教派和西夏的关系一直是良好的。萨迦班智达贡噶赞继任萨迦派教主后,萨迦派的实力继续增长,不仅后藏地区一些地方势力的头面人物与萨迦班智达结成师徒关系,而且古格王室成员释迦衮、出身于西夏王族的拉堆地方的领主本德等,都成为萨班的施主、信奉者。
这期间也正是内地社会大变动的时候。1206年,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各部,就任蒙古大汗位后,发兵攻打金、西夏。1205~1209年三次进兵西夏,迫使西夏国王安全献女求和。当时在西夏王朝就有不少西藏的高僧活动,如噶玛噶举派都松钦巴的弟子格西藏索哇,蔡巴噶举派的贡唐喇嘛的弟子扎巴憎格等,他们都被奉为西夏王的上师。在藏族文献《贤者喜宴》中有这样的记载:藏巴东库哇等7人辗转到西夏时,担任翻译,成吉思汗攻打西夏时,他们挺身而出,面见成吉思汗说法,使成吉思汗免除了藏族僧人的赋税。《藏族万年大事记》中这样完善这个讲述:“1227年,成吉思汗在征服西夏之后,向西夏国王的喇嘛藏巴东库哇·旺秋扎西问法,宣布了免除西藏地区僧人的差税和兵役的诏书,授予佛教僧人特权。”
13世纪初叶,来自蒙古高原的那些高大剽悍的蒙古骑兵,在征战中将自己的脚步送上了青藏高原,他们从当年文成公主进藏的路线开始谋划进入西藏。他们没能走出成吉思汗的阴影,在这种巨大的阴影下,或许也是当年成吉思汗灭绝西夏人口谕的浓烈弥漫,蒙古人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让进入西藏的西夏后裔再次感到了极度恐惧和亡命的艰苦。由于有藏族僧人在蒙古政权的高层身边活动,所以,西夏亡国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西藏各教派首领的耳边,引起他们对待西夏的态度的争执。他们明显地预感到,西夏亡国后,那些西夏时期来居住的和亡国后逃亡到西藏境内的西夏人,会引起蒙古的铁骑很快踏进雪域高原,而吐蕃人早就失去了他们强大时期的军事力量,该怎么办呢?1229年,成吉思汗的孙子阔端派兵进藏,很快就攻占了热振寺和杰拉康寺,并杀死500多名藏族僧人,他们选择了此时在藏区有着重要地位的萨迦派,作为协助他们统治西藏的最佳伙伴。1244年,贡嘎坚赞62岁时,一封蒙古人送来的信抵达萨迦寺。《萨迦世系史》记录了阔端的邀请书:
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皇帝圣旨里,萨迦班智达贡噶坚赞贝桑布知之。
我为报答父母和天地之恩,需要一位能指示道路取舍之上师,在选择时选中了你,故望不辞道路艰难前来此处。若是你以年迈为借口(不来),那么以前释迦牟尼为利益众生做出的施舍牺牲又有多少?(对比之下)你岂不是违反了你学法时的誓愿?你难道不惧怕我依边地的法规派遣大军前来追究会给无数众生带来损害吗?故此,你若为众生和佛教着想,请尽快前来,我将使你管领西方之僧众。
赏赐给你的物品有:白银五大锭,镶缀有六千二百粒珍珠的珍珠袈裟,硫黄色锦缎长坎肩,靴子(连同袜子)有环纹缎缝制的一双、团锦缎缝制的一双,五色锦缎二十匹。着多尔衮和本觉达尔玛二人赍送。
龙年八月三十日写就。
先兵后礼的蒙古人的此举使萨迦甚至整个藏区陷入了判断的困境中。《萨迦世系史》中记载了贡嘎坚赞前行内地的动机:“我为何前往蒙古?若不去的话,军队即来。若军队来此,就会给雪域西藏带来灾难。为保众生和牲畜,只好暂时前去,对我而言没有其他利益。总之,为饶益众生,敢于牺牲自己的生命。”经过3年时间的长途跋涉,贡嘎坚赞带着他的侄子八思巴前往凉州,在这个西夏陪都里,他们的许多事情都被历史记载,可关于对待西夏余众的问题却没有记录,这就为已经去西藏的西夏人的生存境遇等问题留下了很多历史谜团。
萨迦班智达主持法座35年,1251年11月14日,70岁时圆寂于凉州幻化寺(位于今甘肃省武威市)。萨迦班智达圆寂前,在凉州幻化寺以自用的法螺及衣钵传授给八思巴,举行付法仪式,并将自己的全部徒众托付给他。于是,17岁的八思巴成为萨迦派的新教主。
八思巴和忽必烈在后来的政治生涯中又有很长的关系:忽必烈出兵川西高原征杀残逃的西夏后裔前,在成吉思汗被西夏人射杀的六盘山下出兵时,曾经特意请来了八思巴。八思巴曾这样说:“在我祖父的时候,西夏王曾献过一顶锦缎伞盖,可将公鹿从角尖整个罩住。”忽必烈派人去萨迦察看,回报说真有此物,忽必烈父子对八思巴和西夏王朝信奉的藏传佛教产生了敬畏之心。
八思巴渊博的知识、巧妙的宗教宣传,很快就对“思大有为于天下”的忽必烈一家产生了作用,使忽必烈从利用藏传佛教转变为崇拜藏传佛教,并认识到要得到佛教徒的拥护,还需要仿照西夏历史上崇敬藏传佛教的帝王先例,与八思巴建立更进一层的关系。这不仅为藏传佛教在元朝时在北方盛行打下了基础,也出现了在杭州传教的西夏僧人杨琏迦真大力弘扬藏传佛教,而且印刷西夏文经卷并运往西夏旧地的历史事实。